孙静香的脾气向来火爆,又能说会道,得理不饶人。撞见自己孙女和房客清凉上阵、互通卧室……还不知道要发射什么级别的火力炮。
可比起这些,她更害怕眼前的安静。这太反常…大概奶奶已经气得说不出话。
她的孙女从没谈过恋爱,初次动情竟然是和男房客。纯情房东俏房客……还不知会引发她怎样的想象。
盛朗那个人看起来家教很好,大概也只会乖乖听训,孙静香说什么便是什么。
可如果奶奶让他和自己分手呢?
让他搬出去呢?
……
水开了一遍又一遍 。
夏以臻托着腮坐在灶火旁,意识早已乱成一锅粥。直到她听到了楼上传来清晰的开门声,才蓦地站起身向上望去。
只有孙静香一个人从房间出来。
当她笨重的身体走入夏以臻视线里时,孙静香探头向下喊道:“你给我上来。”
随后她不等夏以臻,先一步回了屋。
夏以臻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,总觉得孙静香这次将门关得很响。她还在许愿是风吹的,是自己想多了…直到踏入孙静香房间,才发觉手心早已凉透。
孙静香坐在床上,“你找地方坐吧。”
“站着吧。”
夏以臻心虚地斜靠窗边,手指互相撕着新生的肉刺。
“什么时候的事。”孙静香的眼睛要杀人。
这种眼神只在夏以臻小时候把67分的数学卷篡改成87分送给奶奶签字时,见过差不多的。
她只能装蒜,“什么啊…他没告诉你吗。”
“你是我孙女他是我孙女?”
“知道了…”
夏以臻垂下头,食指挠着脸颊,“他在燕市就喜欢我,我也喜欢他。在一起就是昨天。他提的。我同意的。就这些。”
夏以臻说完抬起头,接受孙静香审判的眼神,“奶奶,我真的喜欢他。您不同意也别生气啊…他真的很好。”
“这些我比你知道。我没问这个。”孙静香双腮沉着,“我说你脖子,还有盛朗的腿,怎么弄的。”
夏以臻懵怔…果然审讯要分开审。
她以为盛朗说的会是昨晚自己只身犯险的事,结果盛朗只字未提。自己倒是先把和盛朗的小情侣心思招得明明白白。
但事已至此,想继续瞒这个人精老太太也是痴人说梦,夏以臻便把allure lounge那夜的前因后果,通通坦白从宽。
孙静香听完捂住肋骨。她粗喘着,手指带着气直直戳向夏以臻。
“你真是一点不让人放心!”
她恨得咬牙切齿,已经开始浑浊的眼里,似乎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后。
“你原本打算喝多少酒?喝到我死那天?”
“奶奶你说什么呢!”
夏以臻扑过去,伏在孙静香膝头。她看着孙静香的眼窝里蓄起泪水。在此之前,她已经几乎忘记这个强大的女人是会哭的。
奶奶的眼睑已经因萎缩而变得松弛,眼球也深深地凹了进去,她的眼皮因岁月雕琢似乎已经成了一座年岁久远的大坝,横在那里,可以蓄住所有悲伤。
孙静香用粗糙、布满皱纹的手掌揩了一把眼角,那里的潮湿便匆匆被.干涸开裂的掌纹吸收,带走。
“我真是后怕啊。”孙静香发暗的双唇颤抖着,像蝉的翅膀在颤动。
夏以臻的眼泪跟着掉下来。心头是针尖扎过的疼。
她还没好好为奶奶做点什么,她就已经老了,老得这样明显。她能明白奶奶是在心疼,可她也同样愿意为奶奶做所有啊。
她们是家人,唯一仅剩的家人。
夏以臻的手抚过孙静香的胸口,像小时候肚子疼,奶奶给她理顺那样。
耳边是孙静香粗粗的气息,“小朗嘴巴紧,不说就算了,连你也不告诉奶奶。真出了事,我…”
“这不是好好的。”
夏以臻勉强扬起一张笑脸,将孙静香粗糙的手放上她的脸颊,“奶奶,我告诉你个消息,保准你听了就不难过了。”
她望着孙静香的双眼,充满期待地盯着这双冬湖一般的眸子里即将发生的变化。
“我和盛朗准备一起经营你的面馆了。盛朗说,还叫家味。我们一起把你的铺子做下去。”
她粲然笑着,按着孙静香的双手在脸颊摩挲,“以后我会和你一样,就靠双手做小本生意赚钱。你就是我俩的老师。你开心吗?奶奶。”
和夏以臻期待的不同,这双眼睛并没有发出冰面似的光亮,而是在瞬间,被更多浑浊的湖水淹没了。
“你这个苦孩子,奶奶帮不了你……奶奶帮不了你……”
孙静香把夏以臻搂进怀里。像小时候那样摇晃着。她的眼睛大概只是眨了几眨,夏以臻就长大了,长成了要独自面对这个纷乱世界的大人。
可她从来都帮不上什么大忙。一日三餐,四时有序,她只能做着一个老家伙能做的最微末的事。
以后,她很想能看见夏以臻的未来,再帮上一点,一点就行。
“我已经很满足了。”
夏以臻埋在孙静香怀里,终于懂了盛朗想要的那个拥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