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岁时,他被打得浑身血肉模糊,在雪夜中独自推着破板车,完成白日里未做完的苦工。
十二岁时,他差点儿被官兵打断一条腿,浑身是伤的躺在雪地里。
他痛到全身麻痹,奄奄一息,眼眸微阖,已失了焦距。
眼角滑下一滴泪,喃喃着:“姐姐,我还想吃一碗菜粥……”
举头望着夜空那轮望舒,她的脸已在冰雪无情的摧残下渐渐从记忆里淡化,可那碗菜粥带来的温暖始终铭记心头。
十四岁的洛景修同胡彪与云畅蓄谋良久,带着其余几人逃离了极北之地,一路逃回了京都城。
回到京都,是为找寻被卖入青楼的亲生姐姐,却得知姐姐早在八年前已割喉自尽。
他唯一的亲人,也早已离他而去。
天地苍茫,失了方向,天地再大,无处为家。
极度的悲愤与仇恨充斥着少年的内心,他又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盛夏,艳阳下的那个小姑娘,脸上总带着明媚的笑意,还有那碗热气腾腾的菜粥。
他似追寻最后一缕光明一般的急于找到她。
他回了曾经的洛府,这里已荒芜如鬼宅。
曾经的洛府辉煌盛极,门庭若市,如今京都城人人都嫌这里晦气,避之唯恐不及。
发配前,他将那支花簪埋在了后院的金桂树下。
荒如鬼宅的洛府好似什么都没变,只是蛛网弥漫,荒草丛生。
挖出花簪,他深深看了眼从小生活的宅院,最后转身离开,从此,再没有回来……
凭着记忆,洛景修寻到那处小宅院,看着门上仍挂着“林宅”的小木牌,他难掩内心的激动。
守门的阿翁年岁已高,老眼昏花,听了半晌方知眼前如狼一般的少年要找的是表小姐。
从林宅离开后,洛景修才明白,她不姓林,这里只是她的外祖家,当年她是随母亲回京省亲的。
林氏女远嫁渝州城,原来,小月儿姓柳。
也是直到这一刻,洛景修才想明白为何小月儿喜欢雪,喜欢白狐裘,只因渝州的冬季不见雪。
洛景修来了渝州城,挖了父亲留下的私藏,大刀阔斧的收复了鹿鸣山,雪狼正式挂起了旌旗。
再寻到她时,他已为雪狼之首,而她,已出嫁两年。
他再未打扰她,只是总忍不住偷偷的看她。
她从未注意过,少年曾尾随过她。
见过她在集市上同商户谈笑风生,见过她在酒楼中同买家推杯换盏,见过她在济世堂中调度掌柜伙计,见过她在龙眠河渡口指挥商船货运……
他见过她的能干,见过她的端庄,见过她的张弛有度,却再未见过她眼中如幼时般明媚肆意的笑容。
他已坠入无间地狱,永不见天日,于他而言,她就如暗夜中的月光,是他不忍放手的希望。
太阳太过炽烈火热,他脆弱的灵魂承受不起,温柔的月光刚刚好。
他似纵横黑夜的孤狼,总是驻守崖边,仰望那轮望舒,贪恋着这一抹清冷的温柔……
***
柳月影听着洛景修的徐徐道来,眼泪哗啦啦的掉,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,心头的震撼如地动山摇,震得她一时失语。
“姐姐,你不记得我了。”
洛景修伸出手,轻轻的擦拭着她脸上的泪,无奈道:“我以为你看到这枚花簪总会想起什么,谁知我的小月儿竟这般傻,当真将我忘了个干净。”
柳月影的眼泪如何都止不住,如开了闸一般,簌簌落下,好似无法相信一般,轻声道:“原来是你……怎么会是你呢?”
那年盛夏的那个顶好看的男娃,在凛冬时节失了约,却在极北苦寒之地熬了八年!
柳月影既心疼又气恼,抬起小拳头虚虚的捶在他的胸膛上,责备道:“你为何不早说?这花簪为何不早拿出来?!”
洛景修将她拢入怀中,埋首于她的脖颈处,哑声道:“误会必须解释,深情无需多言。”
柳月影再忍不住,窝在他的怀里,“哇”的一声哭了出来,鼻涕眼泪擦了他一身。
洛景修舒了口气,无奈的笑笑,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,好奇道:“怎会不认得这花簪呢?这两日竟是胡思乱想了吧?”
柳月影抽抽噎噎,暗自唾骂自己,是啊,怎会不认得这花簪呢?
她自小对这些金玉首饰都不甚上心,有什么便随意戴什么。
小时候娘亲备的首饰都是两份一模一样的,她和柳星辰各一份。
她顽劣淘气,时常弄丢首饰,是以少了支花簪,娘亲都懒得过问,她自己便也淡忘了。
柳月影抽噎得话都说不清,闷声闷气道:“我和星辰是孪生姐妹,小时候我顽皮,时常换了她的名字来玩,你也不怕认错了人?”
洛景修轻嗤一声,笑道:“我又不是苏离川那憨货,还会认错人的?”
他微微松开臂膀,将她从怀里拉出来,凝视着她通红湿润的明眸,道:“我知是你,一眼便知是你!”
柳月影的眼泪又涌了出来,抽泣道:“若我没和离呢?一直不和离呢?”
洛景修叹了口气,“那我便守在这鹿鸣山上,你不会认得我,我亦不会惊扰你,便如此,一直守下去……”
还未等他说完,她踮起脚尖,伸手勾住他的脖颈,唇瓣堵上了他的唇。
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,青涩中带着喷薄而出的浓情。
洛景修微微一怔,便揽紧了她的纤腰,加深了这个吻。
唇齿相依间能尝到眼泪的苦涩,却也浸满了失而复得的欣喜……